垂钓随想
姜子牙背对渭水,直钩无饵,离水三尺,求的是愿者上钩。白居易说他“钓人不钓鱼,七十得文王”。严光与其相反,拒绝刘秀的一再挽留,远离官场,耕种、钓鱼,自食其力,钓鱼不钓人。自称烟波钓徒的张志和,钩不设饵,钓至“斜风细雨不须归”。王国维称他“志不在鱼,志在山水”。
同是垂钓,三位圣贤却志趣迥异,各有胸怀。子牙雄才伟略,屈为屠夫。十年垂纶,须发皆白,终遇明主,便有以后的挥师牧野,灭商兴周,实现平生抱负。一湾碧水,无声无息。钓者心里却翻江倒海,金戈铁马,九州风云。子牙垂钓是动心忍性,等待时机。这样的等待是何等的英雄大气。严光是汉光武帝的同窗好友,狂奴故态,桀骜不驯,藐视权贵。他性情高洁,不乐权荣,拒授官职,如庄周钓于濮水,许由洗耳临河,称得上真正的隐士。其“士故有志”,志在富春江的风烟俱净,天山共色,水皆缥碧,游鱼细石。严光居富春山,躬耕于野,不求闻达,钓的是清净自然,返朴归真,算是垂钓的最高境界吧。张志和天资聪颖,少年得志。后因官场受挫,看破红尘,泯灭仕念,遁世入道,荡游于洞庭之滨,吟唱于太湖之畔。 “斜风细雨”是否暗指官场黑暗,因而不愿为官?张志和不钓人亦不钓鱼,钓的是守真养气,修炼身心,或许还有失落。
唐以后的钓者几乎成为官场失意的代称。即便以垂钓排遣烦闷或示人清高,较之阮籍的穷途之哭,李白的举杯消愁,既有益于身心,亦不失儒雅风范。如果说古代的垂钓是野逸高士的归隐,高真大德的践行,官场失意的消遣,那么现今的垂钓是什么呢?古代文人遇仕途不济,只得以垂钓、躬耕、归隐消遣,或浅酌低唱、奉旨填词,或端居耻圣明、徒有羡鱼情。如发泄不满或有不当之举,必招至祸灾。其实,官场失意者中不少是穷人。他们离开官场后,文章不值钱,生活难以为继,不少人穷困潦倒,抑郁而终。他们为什么不去经商呢?除了受重农抑商、重仕轻商的传统观念影响外,当时生产力低下,市场流通滞缓,靠一己之力经商难以养家糊口,是最重要的原因。
垂钓者,少有富贵之人,历来如此。当今的垂钓者皆为平民,其中不乏知识分子和官场失意者。而当今社会环境宽松,言论行为自由,且经济开放,遍布商机。这是一个充满机遇的时代,一个公平竞争的时代。若不舍名利,为生活得更好,垂钓者有许多事可做。只要舍得付出,总会有收获。一句话,求什么得什么。求官者,工于心计,巴结权贵,如方法得当,无需学识才干,便可平步青云。经商者,即使不与官方联手,只要看准市场,大胆出手,也可暴富。就算是小商贩、体力劳动者,若肯长年辛苦劳作,也可过上温饱的生活。在追名逐利的热浪中,面对平等的竞争机会,垂钓者退避博弈,甘愿沦为沉默的旁观者。官场失意的钓者,坦然释怀,选择了小溪碧水,静如处子,不像际遇相同者怒气难消,或吵闹上访,强求留住名利场,或拒不交权,诬告他人,或照领薪饷,投机从商。所谓知识分子的钓者,气定神闲,游于江潭,舍不得把悠闲挥霍于为文而造情的沽名钓誉或长吁短叹。被鄙称从事简单劳动的钓者,挥汗如雨后不愿为多挣钱加班加点,不管沧浪之水清与浊,临江独立,知足常乐。
垂钓从来就不是职业。有人说垂钓是体育运动,是健身。在人欲横流的今天,有鱼亦乐,无鱼亦乐,既不钓人也不钓鱼,不钓清高不钓失落,怎一个健身了得?不同的社会背景之下,相比遇治则仕,遇乱则隐,当今垂钓者贵身贱物,游物之外,守朴养素,还归自然的境界,无疑超越了古人。现今的垂钓是安贫乐道,是本真,是超然。这种超然的境界,由几千年文明积淀而成,是民族忍性之体现。一个民族在危难时需要血性,而在兴盛时需要忍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