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迷 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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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黄泽平  发布时间:2008-07-25 00:52:58 打印 字号: | |

(一)

到监狱时,阿松已站在了门口,看起来显得更瘦了,手里拎着一个纸袋,里面装着几件平日换洗的衣物。

晚上我请阿松到一家小餐厅吃饭,他对我这么多年一直看望他和照顾他母亲说了许多感谢的话,趁着酒意,我再三解释说没什么,兄弟只有今生无来世,以后有什么困难我定会尽力相助。

阿松和我生长在同一个山村,入狱前是一家超市的保安,他母亲和我妈关系特好,一直以姐妹相称,而我和阿松便成了对方母亲的干儿子。阿松念书时成绩很好,一直都是班干。原以为阿松高考会被一所好大学录取,不料在预考时就遭淘汰,虽然我和阿松的母亲都劝他复读后再考,但阿松却选择了放弃,可能预考出局很强烈地刺激了一贯自傲的他。后来,阿松通过他大舅的安排到县城的一家超市干起了保安,再后来,阿松经人介绍认识了贵州一位叫阿蓉的女子,二人没多久便摆酒成婚,阿蓉没有工作,阿松每月有限的薪水让二人的生活略显困难,阿蓉生下儿子后,一家人的生活更是捉襟见肘。那时我已大学毕业并参加了工作,到县法院当了法官。我和阿松经常抽闲小聚,彼此都对生活充满了怨艾,相较起来,阿松的心态比我平和,他说一不求财,二不屑官场,只希望他母亲和自己的家人有饭吃,身体无恙即十分满足。多年来,我们一直都是很要好的朋友,相互没有物欲的杂质。阿松他爸死得早,他母亲后来并未再嫁,独自将阿松和他弟弟抚养成人,因而,阿松对他母亲一直有特别的感情,结婚后,阿松把母亲接到了家中,虽然房子不足五十平方,一家人倒也过得和睦。

阿松被判刑,也缘于他母亲。一天,阿松母亲到北菜市场买菜,因为猪肉价涨和一个叫二楞的肉贩发生了争议,二楞很横,争吵中不停地骂阿松的母亲是“老不明白“,阿松听说后很是气愤,一人赶到菜市场去质问二楞,双方吵得很凶,最终二楞没打过阿松,被阿松用卖肉的剜刀刺伤了左胳膊造成轻伤,二楞起诉后,阿松认为事由二楞起,并且先骂了自己的母亲,该打,拒绝给二楞赔偿损失,阿松最终被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刑二年六个月,后被送往距县城不远的一所监狱服刑。

阿松的案子开庭时,我正在广西出差,他母亲找到我时,案子已经判了,我不停地安慰阿松母亲,说服刑时间不长,再说阿松被判刑也不是因为什么不能见人的丑事,所以不必挂念太多。阿松服刑后,我几乎每月都去探监,顺便还捎他些香烟和衣服,他母亲有风湿顽疾,我送她到市里的一家医院作了全面检查,医生说风湿基本不能治愈,只能做些抑制加剧的调理,因为这些,阿松很是感激,说他总有一天要报答我,我说没什么报答不报答,只希望他能在监狱好好表现,出来后把家庭的担子承起来,我也就很高兴了。

酒喝得有点多了,我和阿松相互搀抚着行走在华灯初上的大街,这城市曾是让我和阿松年少都很向往的地方,但结缘后,我们却感到于两个山村走来的人十分陌生,很难体味出老家的那份宁静和清新。到他家时,他儿子咧咧地喊我,很是礼貌,阿蓉则叫我平时多帮帮阿松,别再遇事犯傻,我告诉阿蓉,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看得出,阿蓉并没因阿松的入狱而丧失生活的信心。

 

(二)

阿松打来电话,说他准备开家小饭铺,还说阿蓉也很赞成。我很高兴,因为阿松没有沉沦下去,而且还准备开始认真地生活。

下班时,我母亲来电话了,说妹妹生病住了院。我和妻子赶到医院时,妹妹已入睡。母亲拉我到一边,告诉我听医生讲妹妹病得不轻,得赶紧想想办法,具体什么病她不知道。我找到了主治的王医生,他悄悄对我讲我妹妹得的是尿毒症,而且已是晚期,如果不赶快换肾,至多只能活过一年。我一下子晕了,没想到妹妹才二十多岁就身染绝症。我想,无论怎样,我也要挽救妹妹的生命,我没有理由让她的生命在我眼前划上句号。告别王医生,我不敢告诉母亲妹妹患病的真相,一再安慰她妹妹只是有肾结石,但需动手术才能彻底根治。母亲叮嘱我要把妹妹照顾好,并说我哥老实本分,妹妹又未成家,一切都只能靠我了。

我把妹妹的病情告诉了阿松,并说换肾费用至少三十万,但我手头只有不到五万无的积蓄,亲戚中也没比我条件再好的,凑足三十万几乎不可能。听完消息后,阿松约我到他的店里去喝酒,还再三安慰我,说人生没有迈不过的坎,他也会出力帮我。我知道,阿松饭铺的整个家当不足二万元,钱还是东拼西凑聚拢的,他帮我只能是一番好意,不可能有经济上的能力。

王医生又打来电话,说已找到了合适的肾源,但钱不交清就要错过最佳的手术时间。我接完电话后脑子里一片空白,不知道怎么去弄这救命的三十万。

一连几天,阿松明显感到了我的疲惫,并反复说问题总可以解决。我跟阿松说,我真没用,连自己妹妹的命都救不了,这法官还干得有什么意义?阿松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,叫我千万别自责,说这份工作既有地位又受人尊敬,干吗净说些丧气的话,不就三十万吗?咬咬牙想想办法也就过去了。

他的语气那么轻松,却又不知我已不知所措。

 

(三)

晚上,阿松到了我家,脸上还荡漾着笑意,我不知他为什么这般高兴。他说,你可以放心了,你妹妹马上可以做换肾手术。他的说法,我只能抱以苦笑。阿松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,原来是医院的收据,上面清楚地写着“交款人陈德松,金额三十万元”(阿松书名陈德松)。我惊住了,阿松说,我已替你妹妹交了三十万,手术下周就能进行,我问他哪来的这么多钱,他说是借的。他的话我根本不信,谁会借给他三十万?阿松没坐几分钟就走了,并说这事不需外讲,我欲拉住他问个究竟,他推开我就走了。

我感到了阿松可怕的反常,更感到这三十万来得恐怖。

没过几天,阿松被警察从店铺带走了,当时据说来了四、五台警车,二十多名警察,被带走的时候,阿松没有说一句话。阿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抱着儿子哭泣不停,围观的人站满了一整条街。他母亲找到我,已是魂不守舍,反复语无伦次地问我阿松到底出了什么事,我劝她说不久事情就会弄明白的。那一刻我已可以肯定阿松出事绝对和那三十万有关。

果然,阿松出事后的第三天,街坊们开始纷纷议论他是犯了抢劫罪才被警察抓走的,说他在18日晚上窜进县城一包工头家中,用携带的水果刀逼着包工头的老婆从保险柜里取了三十万,还说当时保险柜的钱还有五十多万,但阿松没有拿走,当晚,包工头的老婆就报了警,警察从包工头家安装的监视器里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就是阿松。过了几天,我到公安局刑侦队去一趟,邻居的传说得到了求证。

阿松的行为深深地灼伤了我,他没有理由也没必要这样,我不知道,我,还有我们全家,在未来的日子里该如何去面对阿松一家。

我一个人走在城市的街头,这城市是那么醉人,在华灯的照耀下,芬芳与混沌交融,我不知道,我与阿松下一次同步街头会是什么时候,也许,这城市固然美丽,可能不适合我,更不适合阿松,就如同这城市复杂的十字街,我们都不找出恰当的出口。

责任编辑:李志平